第六章 乐友

　　我以前对于流行音乐的认识实在是太过无知了——不，应该这样说：光为我开启了一扇门。从此，我进入了一个新世界，仿佛接受了洗礼，心灵已被涤荡，境界也大不一样，待事看物都有了全新的认知与见解。当然光的格局更高，他考虑的是在当下的环境里，如何推广欧美音乐让更多的人认识。一次聊天中，又提起欧美流行音乐在国内的传播问题。我说出了自己一直在构思的事：“我们组个歌迷会吧。”“歌迷会？”光很有兴趣：“怎么组？在哪儿组？”。“就在我们单位组。”这个问题我深思熟虑很久了：湖畔宾馆员工大多数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加上湖畔是当时杭城最高端的涉外酒店之一，员工素质相对较高，对流行音乐这类精神追求也有一定基础。以单位员工为主成立歌迷会是可行的。其宗旨为通过会员的互通有无，定期出期刊、举行各类活动以加强凝聚力，传播与欣赏流行音乐。考虑到进行活动需要经费，可以向成员收取适当的会费。光觉得不错。进入湖畔以来，第一次我感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做一件自己喜爱的事情。这与我单枪匹马的极限运动不同，它代表着一部分人的利益。有了群体的基础，成就感似乎更高了。说干就干。晚上回到家我就着手准备起草章程，忽然发现歌迷会名称还没想好，一时半会没个头绪。不过我想到一人：大头。大头是我学生时期的死党，脑筋好使，想法异于常人，学校里我俩搭档恶作剧不知损惨多少人。当年每周一篇的作文成为技校多数男生的噩梦，大头文笔了得，近半男生的作文都是他承包的。后来他妈妈老是在他书包搜出别人的作文簿，被骂过几次他就把“重担”都推在我身上了。学校的糗事就不说了，还是回归正题。我下楼去马路边电线杆上的公用电话打给他。大头父母都是军人，自小在部队大院长大，后改为陆军疗养院。电话是打到后门的传达室，管门大爷要走几十米路到家属楼下面去喊人。初代投币电话为橘黄色，被一个乳白色方形铁皮罩子罩着，五毛钱两分半钟，到时会有报警声让你继续投币，不然就会断线。这让我很心焦。等了约两分钟，听筒那头才传来大头的声音：“啥事啊，发奖金了要请我喝酒？！”我去！这小子只知道吃。我直入正题把缘由说了，大头一沉吟：“你让我想想……我看就叫‘乐友’吧，以乐会友，也含了歌迷会的本意。”说这小子行吧，我本来准备让他想一晚上的，不到一分钟就给解决了。“你们组会也算我一个啊，不过会费你交啊，这知识产权我就不追究了。”大头刚嚷嚷完，电话就滴滴滴报警，通话时间用完了。完美！“‘乐友’这名字好，简单易记，寓意明了，好！”看着我连夜拟的歌迷会章程，光笑着把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缝：“我略作了统计，客服部就有近二十人要报名呢！”“餐饮、前厅、保安部也有不少。”我说。就这样“乐友”歌迷会算是亮出了旗号。前期利用每人五元的会费购了一批空白磁带，从光家里拷贝了不少港台、欧美的流行专辑磁带，通过专人登记造册，给会员发目录单借听。会里每月出一期“乐友歌迷会流行歌曲排行榜”，这是杭城最早的流行歌曲排行榜，分港台、欧美两部分。曲目由会员每月上交的五首最喜欢歌曲统计排名而成。排行榜的主意来自光。他常听国外音乐电台，知道billboard是全世界流行音乐的圣殿，而港台也有叱咤歌坛、龙虎榜等，香港每年还有十大金曲评选。排行榜是一个地区流行歌曲指数的标志，我们的抱负是借歌迷会的平台推出中国大陆自己的排行榜。此刻有必要介绍下我们所处八九十年代相交时的国内流行音乐大环境。那真可谓是百花齐放，几十年来单一美声唱法的主旋律歌曲状况彻底改变。流行歌曲光语种就有国语、粤语、台语、英语、日语等，但市场份额百分之七八十还是港台歌手的天下，可谓星光璀璨闪瞎了眼。这边厢，香·港男星谭咏麟、张国荣双星闪耀，陈百强、林子祥如日中天，张学友、杜德伟等高歌猛进，刘德华、李克勤刚崭露头角；女星方面大姐大梅艳芳领衔争锋，叶倩文、陈慧娴、林忆莲、邝美云、关淑怡、徐小凤等群芳争艳……港产乐队组合也呈现蓬勃之势，beyond、达明一派双雄争霸，太极、草蜢蓄势发力，Raidas、citybeat、浮世绘、blueJeans等都是排行榜上的常客。那边厢，台·湾男星四天王齐秦、王杰、周华健、童安格打头阵，郑智化、张雨生、赵传等持续高温，罗大佑那时还只能算小众；女星实力也不弱，苏芮、齐豫、潘越云、潘美辰、张清芳、陈淑桦等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这种情况下，欧美歌星的比例只占到百分之十几，原因即在于根本听不到外文流行歌曲，而进口引进版之路又是那么漫长。不过发展势头还是非常乐观，如果能够突破瓶颈，必然会如东流之水一般浩荡。这也是我和光执意要在歌迷会排行榜的榜单上加上欧美这部分的原因。光家里那多年累积的唱片库终于找到了更有意义的方向。而我当然是欣喜万分：终于可以听到那些梦寐以求的音乐。省广播电台在菩提寺路的老宅院里，门口刚挂了一块新牌：浙江经济广播电台。这是省内唯一一家调频立体声电台，有档综艺节目叫“江南娱乐宫”，周六播出，有一些港台流行歌曲，很受欢迎。那天中午院里多了两位来客：光和我。我们的身边是经济调频主任大邵。大邵是个古典音乐迷，在省台的时候与光合作主持过几次音乐类节目，内容主要是介绍当时很火的轻音乐三巨头：保罗·莫里亚、詹姆斯·拉斯特、曼陀凡尼，我在收音机里听过几回，由于热衷流行和摇滚，也没太关注，只是不知道光也参与了。今年大邵调到了经济调频当主任，光自然不能错过扩大乐友歌迷会影响力的好机会，故联系了他讨论与电台合作搞歌曲排行榜的可能性。一个烫着卷发容貌清秀的年轻男子拿着筷子敲着饭盒，嘴里哼着《青苹果乐园》从职工食堂走出来，看上去心情不错。“来了。”大邵指了指年轻人。他就是经济调频播音员阮舟，毕业于浙江广播电视大学播音系。这是他第一次主持调频立体声节目，台里硬件技术上的优势，加上他喜欢港台流行歌曲，“江南娱乐宫”收听率不错。大邵彼此做了介绍，带我们进了会议室。光开门见山先介绍了“乐友”歌迷会，然后提出与“江南娱乐宫”合作搞省内第一个流行歌曲排行榜的建议。“等等！”大邵皱起了眉：“什么……榜？”“歌曲排行榜。”光仔细介绍了国外、港台地区的流行音乐榜单评选的情况，如何通过各类媒体的渲染，达到艺术商业的双赢，同时也满足乐坛、媒体、受众的多方利益……老邵还在脑中一遍遍过光的话，阮舟已经和光眉飞色舞讨论起来——毕竟都是年轻人！最终的结果是：本周的节目推出第一期“江南娱乐宫流行歌曲排行榜”，榜单和音源由湖畔宾馆“乐友”歌迷会提供，解说稿和背景资料也由我们提供。当然，前期只能做港台歌曲，播放欧美流行歌曲对电台来说还是很有压力。毕竟谁也不知道鸟语般歌词里会出现什么与伟大祖国意识形态不符的状况，尤其是摇滚乐。虽说港台歌曲同为华语，但也属资本主义的玩意，前几年还在批判呢，可见电台领导已经是十分开明了。这里还得感谢下小阮，要不是他的力推，大邵这关就over了。后来我想，如果大邵不是个古典乐迷，能否谈下来还是个未知数呢。八九年末，成立不久的歌迷会已推出了三期“乐友流行歌曲排行榜”，均由会员评选。最新一期的港台榜歌曲，将在周末登陆ZJ省经济调频“江南娱乐宫”节目和省内外的听众见面，会里上下都很是鼓舞。但最后关头却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解说稿和歌曲背景资料都不是难事，音源成了大问题。尤其是榜单第二名：赵传《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到最后时刻也没找到。上海音乐电台每周会更新播出港台各大排行榜的歌曲，是歌迷们了解海外流行音乐潮流主要的平台。像赵传的这张专辑国内尚未发行，几首主打歌已传得很火，因此上了榜。然而现在却成了麻烦。不过我却因烦得福，这首歌让我遇到了怦然心动的人。